和记app官网2018年12月23日,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召开“全国文学内刊工作座谈会”。会后,中国作家网刊发报道《文学内刊:写作者温暖的启航之地——首次全国文学内刊工作座谈会侧记》,开篇写道:“1972年,作家曹谷溪在陕西延川印出第一份小报《山花》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这朵小花有如此坚韧的生命力,至今仍盛开在黄土地上,成为当地文化和文学的重要象征。”
有溪自北,起于高原。生于1941年的延安诗人谷溪,长期扎根基层,坚守“工农兵定弦我唱歌”的人生诺言,不断扶持文学新人,溪回百转,不改初心。
1956年,因当时的延川县与清涧县同属绥德专区的原因,15岁的清涧籍学生曹国玺由小学升初中时,绥德考区“划拨”65名考生到延川中学就读,他就是其中之一。这个阴差阳错的调剂,却让他拥有了一生的延川情缘。陕北俗语云:“文出两川,武看三边”,延川县是陕北地区的文化大县,有着深厚的“尚文重教”传统。
到延川中学上初中后,曹国玺开始喜欢上文艺。他觉得“玺”乃国之重宝,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就按陕北方言谐音改成了“谷溪”,从此“谷溪”成为他惟一的笔名。他在学校结识了会塑像的漆桌凳师傅,拜他为师,学来了泥塑的基本技艺。1959年夏天,他用泥土塑造了一尊两米高的高尔基雕像。这对当时还只是一个初中生的谷溪,可是个大工程。他后来对同学说:“我不是瞎折腾,在延川县文化馆的美术展览中,展出过我的小型泥塑作品《列宁头像》《鲁迅浮雕》。在校图书馆、县文化馆的阅览室和新华书店,我找遍有关高尔基的全部书籍,临摹过许多高尔基的照片和画像。”曹谷溪对自己的作品很有把握,他按照师傅的教导,一层一层地上泥,有了雏形之后,再仔细雕琢和打磨。因为在雕塑上的特长,他在1959年初中毕业时考上了西安美术学院附中,但因为家里太穷,当画家的梦破灭了。
在高中求学阶段,曹谷溪的兴趣更多转向了文学。他在中学时代沉迷在文学的世界,普希金、高尔基、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马雅可夫斯基、叶赛宁、泰戈尔都是他喜爱的作家。每年寒暑假,他都在学校里帮忙整理图书,勤工俭学,赚一些零用钱。虽然辛苦,但是他甘之如饴,因为整理图书对他而言更像是躺在一个巨大的谷仓中,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他在精神世界里得到了富足的养分。他曾经对朋友说,这一辈子“只营务了一茬叫文学的庄稼”。
曹谷溪在中学时代就显露出对文字的敏感。1960年,延川中学安排学生帮助农民秋收。在劳动期间,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小本子,记录收集农民有趣的俗语、谚语,自己也尝试着去编写一些顺口溜,竟编成了《延川歇后语》。曹谷溪在高中毕业后,去延川县医院当了一名炊事员,有人曾戏称他是“延川县文化水平最高、做饭水平最低的炊事员”。但曹谷溪一直没有放弃对文学的热爱,白天在灶台上做饭,晚上就在灶台上写作。
1960年代的延川县是陕北地区文艺活动较为活跃的县,文学青年们模仿贺敬之的抒情诗《回延安》,用新民歌体方式开始诗歌创作。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青年诗人曹谷溪,他通过“老镢头”刨出了新民歌体诗歌,在省内外的一些文学期刊上发表。
1965年11月,全国总工会、团中央和中国作协联合召开了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曹谷溪受邀参加了这次大会,并受到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他的心情非常激动,当即写下八句顺口溜:“红军儿子延安娃,炮声中出生、红旗下长大。毛主席给我三件宝:大笔、枪杆、锄一把。扛锄我会种庄稼,挥笔满山开诗花。工农兵定弦我唱歌,工农兵爱啥我唱啥!”这次晋京参加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的经历,激发了谷溪的无穷想象力,他决心一辈子就种好“一茬叫文学的庄稼”。
1968年,延川县革命委员会成立后,已经发表了很多作品的谷溪被调到县革委会通讯组任职。他后来说:“我的文学路是从‘豆腐块’大小的通讯报道开始的,从懵懂少年到年逾八旬的老人,一眨眼就是几十年。”
1969年元月,2000多名北京知青到延川县插队,这些人中就有后来成为作家的史铁生、陶正等人。在当时,谷溪先是“知青专干”,后是县革委会通讯组组长。谷溪与到延川插队的北京知青,以及本地的文学青年都有了广泛的交往。1971年12月25日,他在《人民日报》整版发表了表彰北京知青的《一个活跃在延安山区的赤脚医生——记延川县关家庄大队北京插队知识青年孙立哲》的人物通讯。他对文学赤子般的热爱以及个人的魅力,使他成为延川《山花》小报破土拔苗时的实际组织者与领导者。谷溪、白军民、闻频、陶正、路遥等人以“延川县工农兵文艺创作组”的名义合作编就诗集《工农兵定弦我唱歌》,并印成油印小册子。此诗集后改名为《延安山花》,以“延川县革命委员会政工组”的名义铅字印刷,内部发行。1972年5月,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这本《延安山花》诗集。这本小册子经过不断地修订、完善,先后多次印刷,累计发行达28.8万册,创造了出版发行的奇迹。成名后的路遥回忆这本诗集时曾说,可以说这是后期中国大陆上第一本有泥土气息和文学价值的诗歌集子,不能不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
诗集《延安山花》成功后,谷溪带领的文学团队趁热打铁,在1972年9月创办了县级文艺小报《山花》。这个《山花》小报自1972年创办以来,主要承担文艺苗圃的功能,向全国推出了以路遥、谷溪、陶正、梅绍静、闻频、海波等为代表的“山花作家群”。当时的延安地区和陕西省文化部门特别派出联合调查组来延川县总结经验,延川成为陕西省以诗歌创作闻名的文化先进县。路遥后来回忆:“今天国内许多有影响的作家和诗人当年都在这张小报上发表过他们最初的作品,有的甚至是处女作。一时间,我们所在的陕北延川县文艺创作为全国所瞩目,几乎成了个‘典型’。”
如今,这张县级文艺小报,已经走过40多年的风雨历程,成为一份在全国有着广泛影响的文学内刊。《山花》培养了三代延川“山花作家”,使这个陕北高原的小县当之无愧地成为我国罕见的“作家县”。延川县的文学艺术也以《山花》为辐射源,影响到各个方面,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延川山花”文艺现象。
谷溪的人生底色是诗人,他热爱与文学有关的一切工作。1975年,谷溪调动到延安地委通讯组工作,后又调动到延安文艺创作研究室工作。1992年到2002年,他担任《延安文学》主编,并把《延安文学》办成了国内外公开发行的优秀社科期刊,由80页扩充到240页,获得陕西省一级社科期刊和全国精品期刊的殊荣。
谷溪是延安作家中上承“延安文艺”传统、下启新世纪新一代诗人的老诗人,直到现在仍光焰夺目。与国内众多的高产诗人相比,他的诗歌产量并不多,且多以短诗为主,但他的许多诗歌像地下突腾运行了千年后喷发出来的火山,拥有无限能量。他的诗无论写景还是状物,总能融入主体生命情感,喷发出主体生命投射的想象,一下子抓住读者的心。如他那首流传甚广的《黄河》就是其主体生命的象征性写照,而《在轩辕古柏的浓荫下》是他饱经沧桑岁月后大胆奇伟而又独特浪漫的诗性想象。
谷溪先后结集出版了诗集《第一万零一次希望》《我的陕北》《天声地籁》;主编出版了《新延安文艺丛书·诗歌卷》《西北作家文丛》,纪实文学集《追思集》《高天厚土》《大山之子》《奉献树》《人民记者冯森龄》《陕北父老》等。1999年,他获陕西省人民政府“1949年—1999年首届炎黄优秀文学编辑奖”和陕西省作家协会“双五文学奖”。
他在退休后仍坚持从事文学活动,坚持创作,还主编了大型文典《绥德文库》《志丹书库》《延川文典》《宝塔文典》等,共84卷。2019年,谷溪创作的电影剧本《周总理回延安》改编为《周恩来回延安》搬上荧屏,并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谷溪反复说:“于我个人而言,劳动就是做事。这是人活着的最基本的条件。将自己安身立命的具体工作与社会发生较为密切的联系,这项工作的意义和价值也就超越了生存本身。个人生命活动的形式与内涵也将因此得以丰富与丰满。将我们的文艺创作活动,投身到新时代这个百年巨变的伟大时代,唱响时代的主旋律,不正是一件幸事?”这并不是一句空话、套话,而是他一生追求的真实心声。
谷溪有一套自己的 “老枣树理论”。他说:“陕北有一句农谚,‘栽枣树不如砍枣树’,砍倒一棵老枣树,在倒下的地方就会茂盛地生长出一大片嫩枣林。”
作为一名长年扎根基层的文学工作者,谷溪的身边总是簇拥着众多爱好文学的青年。只要这些青年爱文学、肯上进,他就非常热心地帮助他们改稿、推荐发表。即使他年逾耄耋,他仍特别能设身处地地体会青年人奋斗的艰辛,家里也总是围着一群寻求指点的文学青年。在文学的道路上,他就是一位辛勤的老农,只要发现有一棵破土而出的文学新苗,他总会细心呵护,精心培育,待以成长。
路遥就是他发现的文学青年,谷溪与路遥是一生的知己。谷溪比路遥大8岁,文学让他们的灵魂相互吸引。谷溪是《山花》的灵魂人物,路遥就是《山花》的中流砥柱。路遥是在延川《山花》上初露头角,展现出自己的文学魅力的。
路遥早期的诗歌《当年八路延安来》《灯》等均是与谷溪合作的结晶。1977年,路遥与谷溪合作的散文《难忘的二十四小时——追忆周总理一九七三年在延安》,发表在《陕西文艺》第1期。
谷溪与路遥亦师亦友,谷溪为全力在文学道路奋斗的路遥扛了不少担子。1985年,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路遥小说选》,让路遥包销3000册图书时,他第一个想到了谷溪,让谷溪这位“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在延安落实订户,谷溪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此事。其实,后来事情不说也可以想到,谷溪把这3000册书全“包销”在自己家里了。路遥知道此事后,感动地说:“曹谷溪真是个好人,他对朋友弟兄再不能了!”路遥在病重期间,说他最喜欢的照片就是与谷溪一起站在黄河岸边的合影。那时的谷溪29岁,路遥21岁,镜头记录下了他们风华正茂的模样,也记录下了他们曾经并肩奋斗的深厚情谊。谷溪说:“1969年认识路遥后,我们之间就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特别是延川时代,路遥好像是我和我的家庭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事实上,如果没有谷溪当时看中路遥的才气,拉他一把,路遥的文学道路也许会走得更加艰难。
谷溪是伯乐,他不仅仅推出了路遥,还帮助许多基层文学爱好者发表文章。1973年8月20日,《山花》第20期发表北京知青梅绍静的叙事长诗《兰珍子》。随后,谷溪推荐给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产生了良好反响。从《山花》中走出来的作家海波也是一个典型,在成为真正的作家之前,他是一位会唱信天游的农民“伞头”。海波的第一首诗歌,就是谷溪和陶正“修改”出来的。1984年,他的13万字的中篇小说《农民的儿子》在《黄河》发出后,他闭门读书十年。1994年《延安文学》全年连载的笔记小说《烧叶望天》,文思泉涌。他成为与《山花》同步成长的作家。海波后来这样回忆:“曹谷溪是我文学上的启蒙老师,也是我在学习和创作上的坚定支持者、欣赏者和鼓励者,生活中的好兄长、好朋友和维护者。没有他的引导我很难走上文学路,没有他的指导和帮助我很难坚持下来,没有他几十年如一日的鼓励、宣传和抬举,我很难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中保持如此持续的热情和进取心。”
路遥以创作的方式成就了自己,而谷溪却以奉献的方式点亮了自我。从确立文学初心到现在几十年来,谷溪对《山花》作家群的帮助辐射到了整个陕北地区的作者。他总是把培养文学人才放在第一位,更愿意与年轻的文学爱好者们分享自己的文学资源。他乐此不疲地帮助年轻一代,经常做松土、施肥与喷洒“绿色灭虫剂”的工作,倾心呵护尚还稚嫩的创作与作品。每当与年轻的文学爱好者们谈论文学时,他总是感到青春的激情又回荡在心间。
如今,陕北一代又一代怀揣梦想的青年人切切实实地触摸到了文学的门槛,从而坚定地走上文学的道路。陕北的作者们大都把根须深扎在大地之中,讲述百姓身边的故事,反映群众的喜怒哀乐,用接地气、沾满露珠的鲜活作品建构了一个个意趣盎然的艺术世界。
今年“七一”,年逾八旬的谷溪老人收到一枚珍贵的“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聆听了习“七一”重要讲话后,他激动地说:“习给全体员发出第二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动员令。我们文艺工作者如何书写好新的历史时代,就是要‘以史为鉴,开创未来’。作为一名党员与延安的老文艺工作者,我还要继续发挥余热,再为党的文艺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
正如他的笔名一样,陕北群山中千回百转流淌着的谷溪,润物无声而又绵绵不绝,他心中既有来自黄土高原的气魄,更有水载万物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