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长江砂石,执法的“护砂猎人”和偷盗的“砂耗子”,在人们看不见的战场持续较量。
“护砂猎人”眼里,砂石是长江河势河床稳定的“平衡器”,是保证长江防洪与通航安全、维护长江优良生态的基石。但在“砂耗子”眼里,江里的砂都是钱,挖出来一转手就是成捆成箱的钞票。
一方要守卫砂石保护长江,一方要盗采砂石变现牟利。故事在双方斗智斗勇中上演。
郭留锋跟着钻出了船舱,望向重归漆黑的江面若有所思。江上风雨交加,雨借风势扑打在他憨憨的面庞上,却没浇平他紧蹙的眉头。
这是2014年5月6日的凌晨2时。郭留锋与脚下的“长江水政5号”执法艇,依然停留在鄂赣大队执法基地,没有开展行动的迹象。
长江水利委员会鄂赣边界采砂管理执法大队基地,位于江西省瑞昌市码头镇长江边的狗头矶,隔江对岸就是湖北省的武穴市。
基地下方的简易码头附近,常年有几条破船在浅滩边搁着,经常有人来船上活动,伪装成钓友,监视执法基地的一举一动。
此刻,郭留锋知道,那破船上的人还在,借着夜色隐蔽在暗处,像老鼠一样盯着他和执法艇。
这场已经展开的迂回大围捕,是一网成擒大获全胜,还是徒劳扑空铩羽而归?郭留锋在焦虑地等待着。他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唤着它一起回了船舱。
2014年4月底,全江水行政主管部门组织开展涉砂船舶清查行动。在高压打击态势下,大量非法采砂船采用越境流窜偷采江砂的作案手法,逃避和抗拒执法;长江鄂赣省际边界河段采砂管理工作压力陡然加大。为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打胜这场战斗,鄂赣大队报请上级同意后,决定全员值守,加强巡查频次,开展为期20天的专项执法行动。
“五一”小长假期间,鄂赣大队联合江西瑞昌、湖北武穴两地水政、海事、交通等部门,在鄂赣边界水域开展不间断巡查,初步掌握了流窜至此的非法采砂船活动规律,正在寻找合适“战机”准备一网成擒。
5月5日上午,基地的瞭望哨就发现了2个人背着钓箱、竿包,拎着折叠椅,一身钓友打扮,登上了基地下方约500米处那艘搁浅的破船。
“他们这是在玩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鄂赣大队采砂执法队员们心知肚明,“蹲点”的来了,就等于宣告今晚“砂耗子”又要“出洞”了。“砂耗子”派来的“看门狗”就位,等于告诉执法队:“战机”已至!
5日上午,鄂赣大队全体动员,召开会议细化此前拟定的行动方案。最终敲定的方案是——入夜后,经过乔装的执法队员们,分两组从基地后门分散潜出,至瑞昌市区集合后,第一组与当地水政及海事部门执法人员会合,从指定地点乘两艘执法艇自上游往下游巡查;第二组乘车赶往湖北武穴,与当地水政及海事部门执法人员会合,从指定地点乘两艘执法艇自下游往上游巡查。两组均于5日22时准时行动,巡查发现目标后,立即通知另一组联合围堵抓捕。
为避免打草惊蛇,此次行动中,鄂赣大队大队长郭留锋及“长江水政5号”执法艇,均未直接参与,而是留在基地迷惑“砂耗子”派来的监视者,配合此次迂回大围捕行动。
讨论制定这个行动方案时,还出现了一个插曲。郭留锋坚决不同意留守当“烟雾弹”,要去一线。驻守长江鄂赣省际边界河段从事采砂管理执法工作10年来,大小行动百余次,他还从未缺席。
作为长江鄂赣省际边界河段最具威名的“护砂猎人”,郭留锋身经百战,与“砂霸”“砂耗子”们打的交道最多。特别是在2011年至2013年那段暴力抗法最严重的时期,他经历过撞船、炸船,被数名“砂耗子”合抱跳江等暴力抗法事件,这一带的“砂霸”“砂耗子”们对他太熟悉了。这次行动,只要他和“长江水政5号”执法艇一起待在基地不动,就能通过蹲点监视的人,稳定住前方的“砂耗子”,让他们“安心”行动,这样撒出的大网才好一网成擒。
虽然心中百般不情愿,但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郭留锋最终认可,此次行动他留守基地当“烟雾弹”,比去一线作用更大。
暴雨、狂风、黑夜……这些要素,为非法采砂活动构筑了天然掩护。但从另一个侧面看,这些要素,又何尝不是“护砂猎人”们开展行动的“天时”之利呢?
5日22时,行动按计划如期进行,4艘执法艇两两分组,分南北岸从上下游对向合进,顶风冒雨在茫茫江流中搜索巡查。
6日凌晨1时,行动开展3小时后,长江水利委员会河道采砂管理局督查处接到电话举报,称南岸瑞昌新洋丰码头附近有多艘非法采砂船聚集偷采。收到转来的举报信息后,前方行动组立即调整方案,第一组赶往事发水域,第二组继续巡查,同时做好在下游围捕准备。
半小时后,第一组赶往新洋丰码头时,现场已没有了采砂船踪迹。事后审讯得知,“带泵人”(非法采砂组织者)还安排了几艘货船在事发地外围游弋放哨,发现执法艇后立即通知这批正在作业的非法采砂船迅速逃离。
得知事发地非法采砂船已经逃离后,留守的郭留锋立即组织鄂赣大队内勤人员调取辖区监控影像,综合分析发现,几艘非法采砂船由事发地点沿南岸向下游逃窜3公里后,越江掉头靠北岸躲进了武穴锚地水域。
两个行动小组立即沿北岸从上下游合进包抄,前往武穴锚地水域搜捕。6日凌晨3时,终于在一群货船中间发现了这4艘非法采砂船。
其时夜黑如墨、雨骤风狂。8名“护砂猎人”不顾危险迅速攀爬登上非法采砂船,两人控制一艘,开展问询和取证工作。采砂船上人员都是具有丰富对抗执法经验的“老油条”,一部分人忙着向江中倾倒刚刚采上来的砂石,企图消灭证据;一部分人装聋作哑拒不配合问询,同时故意用身体遮挡执法记录仪镜头,阻挠执法取证。
鉴于气候条件恶劣,加之现场情形混乱,为避免4艘采砂船借机串通逃逸,现场负责人王强当机立断,报请长江水利委员会水政总队同意,将其中两艘采砂船押解至九江市采砂船集中停靠点,另外两艘押解至鄂赣大队基地。
从5月5日10时开始动员部署,至6日24时4艘非法采砂船分别押解到位,此次执法行动前后历时38个小时,一线“护砂猎人”们在江面上整整漂了26个小时未合眼,圆满完成任务。
虽然没去一线让郭留锋直呼“不过瘾”,但是看到辛苦疲惫的队友和取得的战果,他也很自豪自己留下来做“烟雾弹”,同样是此次行动成功不可或缺的一环。
更何况,新的“战斗”随时会打响,没时间去想那么多,他和他的队友们,时刻准备着奔赴打击“砂耗子”的下一个战场。
当然,郭留锋和鄂赣大队所有的“护砂猎人”当时都没意识到,他们这次“多部门联合行动,异地调船迂回包抄围捕破除蹲点监视”的战术,很快得到上级部门的嘉许,并作为经典案例在全江采砂管理执法中推广,不少地方都成立了由水政、公安、海事、交通等多部门抽调人员组成的采砂管理联合执法队伍,从而开启了一个长江采砂管理联防联控的“新时代”。
这是整整3年后的另一个“猎砂”故事。发生于2017年5月6日夜间和7日凌晨,是我在安徽池州采访时亲历的。其过程,堪比战争年代的一场小型军事战斗。
猛地吸了两口手中的香烟,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左右两手交替掰了掰指节,田旺春才开口说道:“不用管他,我们走我们的,把整个池州江段巡查一个来回,再收队!”
5月6日晚21时许,长江安徽池州段乌沙水域,池州市长江采砂管理联合执法队一支队6名队员刚登上水政执法艇,就发现岸上盯梢的人撤了,但水里盯梢的船却跟了上来。
执法被盯梢,支队长田旺春早就习以为常。对此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一个计划。
大约两小时后,在江面巡查了一个来回的“池州水政1号”执法艇返航,队员们都上岸回联合执法队乌沙基地休息。
此时已是7日零时了,朦胧夜色中,乌沙基地大门外约50米处的树下,照例停着一辆银灰色奇瑞轿车。基地后面的民房里,二楼两间房灯火通明,搓动麻将的声音和嘈杂的人声,通过打得大开的窗户喷涌而出。
与几年前只是蹲点监视执法艇相比,如今“带泵人”和“砂耗子”对采砂管理执法的监视与盯梢,真可谓是“升级加强版”——自从沿江各地陆续成立多部门组成的采砂管理联合执法队,并常常采用异地调船方式打击非法采砂后,“带泵人”和“砂耗子”也在一次次严打之下“学聪明了”,他们雇佣大量社会闲散人员,明确分组分工,不仅盯船盯码头盯基地,还盯人。即对水政执法码头、执法艇、砂管基地等派人长期定点监视,对执法队员,则采用一对一盯梢跟踪。
盯码头和盯船,就是派人一年四季驻守水政码头附近的滩涂,看着码头特别是执法艇一举一动。除了这些老花样外,随着科技的进步,“砂耗子”脑洞大开,竟然偷偷在水政执法艇上装GPS定位器,随时监控执法艇的动向。因此各执法队都纷纷养狗护船,不让生人靠近,同时定期对船体进行检查。
盯基地,采砂管理执法基地四周,常年有人全方位监视。如果执法队接到举报,发动车辆离开基地去码头,路上必然有“交通事故”堵住本就不宽的道路,让执法队车辆无法通过。等交警来现场处理完挪开堵路车辆再赶去码头,非法采砂船也早已逃之夭夭。
盯人,则是如同足球比赛里一样,派人一对一盯梢执法队员。只要执法队员出了基地,无论干什么,都跟着,哪怕是休假回家休息,也守在楼下。
在这种狗皮膏药式贴身盯防之下,“护砂猎人”与“砂耗子”派来的盯梢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田旺春轮休时,去农贸市场买菜,去公园散步……盯梢人也跟着。他实在忍无可忍,就给盯梢人发烟,主动找话题攀谈。但盯梢人既不接烟,也不发一言,只是沉默地跟着。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今天的巡查,从基地门口、路上、码头,一直到江面上,都有人盯梢。”田旺春说,“反常就要出妖,他们肯定想趁今晚风大浪高开干(非法采砂)。”
“我自有办法!”田旺春说,“除小张在值班室值班外,其余人都回房熄灯睡觉,等候命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银灰色奇瑞依然趴在基地门口蛰伏不动,基地后面民房里麻将依然打得热火朝天。
7日凌晨2时许,小张下楼锁上了乌沙基地的铁栅门,返回值班室关了灯,在电脑上打起了网络游戏。游戏里“放大招”时闪耀出的五颜六色光芒,后面麻将房窗户边看得一清二楚。
“是时候了,出发!”小张一系列掩护动作完成后,田旺春一声令下,与其他5名队友一起再次整装集合,借着一棵歪脖树翻出基地院墙,在大风的掩护下,悄悄出了乌沙基地,弃车步行,抄林间小路,奔向江边一处锚地,那里有事先停好的“池州水政2号”执法艇。登艇起航,实施“回马枪”计划。
乌沙段水域,是长江下游的一个著名险段,被当地人形象地称为“拐子弯”,水流湍急,尖底执法艇一旦遇到风高浪急天气,极有可能发生侧翻。因此,平底采砂船和运砂船,就利用吨位大、行驶稳的优势,专门挑风雨天气和夜间在乌沙水域作案。
“今晚肯定有收获!”执法艇启动后,田旺春看着江面信心满满地说,“他们以为今天刮大风,我们例行公事巡了一趟,就不敢再出来。哪知我们将计就计,翻墙换艇,杀他个‘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
自5月6日上午开始,皖南地区就刮起了8级大风。至7日凌晨,风势更大更猛,江面上狂风卷起巨浪,猛烈地拍打着执法艇。
冒着狂风大浪,“池州水政2号”执法艇仔细搜寻着每一片水域。7日凌晨3时许,在东方船厂对岸水域,发现江面有船舶停留,而且还发出风浪都掩盖不住的轰鸣声。
执法艇加大马力靠过去,只见现场3艘船均挂着时亮时熄、光线晦暗的“鬼火”灯,船体两侧伸出又粗又长的吸砂管,已经深深探入江中,船上的嫌疑人正在操作吸砂泵,疯狂盗采江砂。
田旺春和队友们迅速行动,分别登船,将船只、吸砂泵,以及船上人员控制住,并拍下船主身份证件。
现场判定,这是3艘自采自装自运式非法采砂船。执法队员立即协调有关部门增援,办理扣押、拖船事宜。
5月7日上午,船主承某、纪某和童某,先后主动到乌沙基地投案,接受询问,配合后续处置。
这记“回马枪”,可算是在“长江大保护”理念逐渐深入人心的背景下,采砂管理工作进入稳定向好阶段后,特别典型的一个采砂执法案例,也是长江干流采砂管理实现“打击有力、监管有效、态势平稳局面”的一个缩影。
自2016年以来,在主管部门持续的高压严打和非法采砂入刑的双重震慑下,长江上大规模非法采砂基本绝迹。但面对巨额利润的诱惑,零星偷采依然屡禁不止。
这一阶段,开着大吨位采砂船出来从事非法采砂活动的,已经销声匿迹。出来零星偷采作业的,多为500吨以下的自采自装自运式小型采砂船,此类船只多在夜间出没,依靠其马力足、船体小、速度快的机动性与灵活性,与执法人员“捉迷藏”“打游击”。
相比此前采运分离、船体吨位大的采砂船,此类小型采砂船抓捕时就颇费脑筋了,不得不运用一些战术。
如今,入夜后的长江,战争年代的游击战、心理战、运动战等战法,正在“护砂猎人”追捕打击“砂耗子”的战斗中上演。
执法艇上,周佩日和同事们已在长江镇江段江心洲水域兜了好几个圈子。借着朦胧的月色,环顾宽阔的江面,除了停泊着两艘货船外,空空如也,并无异常。
刚一转身,突然发现右前方的货船上,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在朝执法艇这边张望,他灵机一动:“何不到货船上去问问,看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多久,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看到执法艇靠近,货船上的几个人,猛地将手上的什么东西朝甲板上摔,然后捡起来就朝江里扔。看形状和大小,扔的好像是手机。
这是什么情况?跑运输的货船船员,怎么和“砂耗子”一个做派,看见执法人员就摔手机、扔手机。难道他们在通过什么手段非法偷采江砂?可船上也没见吊机、吸砂泵、吸砂管等采砂设备啊!
周佩日和同事们一时也不明就里,但既然船上的人行为异常,作为执法人员,就更要上去看看了。
见此情形,两艘货船上的人都往船尾跑,顺着旋梯跳到早已准备好的小艇上,直接弃船逃跑了。
执法队员赶紧登上两艘货船检查,发现船舷边、甲板上都有散落的砂石。但船上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直到揭开甲板上盖着的防水油毡布,才发现,玄机都藏在船舱里——油毡布下的甲板中间,被开了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大洞,在探照灯照射下,可以清晰地看见船舱里面装着一组发电机和一个大型吸砂泵,一根巨大的吸砂管从船底直通江中。
这是2018年3月的一个凌晨,在全国“两会”期间开展的统一“清江行动”中,江苏省镇江市水政执法支队负责人周佩日,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隐形采砂船”。他坦言:“当时吓了一大跳,这些年各类改装的采砂船见过不少,但这种在船底打洞装管子的,还是头次见到。”
长江水利委员会河道采砂管理局提供的信息显示,这种被形象地称为“隐形船”的内置式非法采砂船,第一次出现在“护砂猎人”视线日,由江西省九江市水政支队抓获。
自2017年下半年以来,“隐形船”在长江中下游多个江段陆续出现。至2023年,近百次专项打击行动中抓获的,几乎都是这种“隐形船”,而且升级得更为先进,外形看就是普通的运输船,没有任何采砂船标志或痕迹,极其隐蔽。
数年前,执法者在一起聊天,说起采砂管理工作局势,就有人半开玩笑说:“按现在这样的节奏高压严打下去,将来他们为了逃避打击,只怕会造出隐形船偷采,把泵和管子都收进去,让你在外面看不出来……”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们真的就造出了隐形采砂船。”2019年5月中下旬,开展汛期采砂管理巡江暗访期间,发现沿江各地采砂船集中停靠点扣押的大部分为“隐形船”,长江水利委员会砂管局督查处处长刘平刚不禁感叹,“看来这些‘砂耗子’也深谙‘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之理,为了逃避打击,都混成了‘装备控’。”
刘平刚是长江采砂管理战线上的“老兵”,十余年来一直驻守在巡查打击非法采砂第一线,对于非法采砂船的变迁,了如指掌。
在长江采砂秩序混乱的时代,江上各类大小船只云集,甚至渔船装个吸砂泵拖个管子就加入采砂行列了。2002年国务院颁布施行《长江河道采砂管理条例》,明确水行政主管部门“一龙管砂”,采砂管理步入正轨,从“大乱”走向“大治”。这一时期,那些设备粗糙的杂牌采砂船在打击下首先退出历史舞台,大中型采砂船则在具有黑社会背景的“砂霸”组织下,通过暴力抗法继续偷采。随着打击和惩处力度不断加大,此类移动缓慢的大吨位非法采砂船,逐渐被机动性更强的小型自采自运非法采砂船取代,直到内置采砂设备的“隐形船”出现。
刘平刚认为,在实际操作层面,对非法采砂船舶缺乏有效处置方式,对涉砂船舶改装缺乏有效监管措施,是“砂耗子”一直在采砂船上做文章,变成“装备控”的主要原因。
在20年跟踪采访采砂管理的经历中,我接触过的全江各级采砂管理人员、一线执法人员,也都持此观点。
《长江河道采砂管理条例》中,对非法采砂船舶的处置主要有两点:一是没收违法所得和非法采砂机具,并处10万元以上30万元以下的罚款;二是情节严重的,扣押或者没收非法采砂船舶,并对没收的非法采砂船舶予以拍卖。
对于超过千吨的大型采砂船来说,由于砂价持续上涨,偷采一夜的利润就能抵上甚至超过30万的“顶格罚款”,所以大船船主往往不在乎罚款,船领回去后重新焊上采砂设备,继续伺机作案。
对于500吨以下的自采自装式小型采砂船而言,整艘船总价都没超过30万,对其处以10万元以上30万元以下的罚款,船主都会不约而同表示“没钱交罚款,你们扣船吧”。而且,此类小型采砂船基本都是船主一家老小的生活场所,水政部门对船只暂扣期间,船上人员吃喝拉撒睡依然都在船上,考虑到安全因素,最终只能切割采砂机具后放行。同样,他们回去后也会重新焊上采砂设备,继续伺机作案。
关于第二点所述处置方式,同样存在执行难。首先是“情节严重”不好界定,找不到法律依据;其次是扣押后无有效处理措施,在扣押期满后必须要放,放了以后这些船只还是继续从事非法采砂活动。
而“对没收的非法采砂船舶予以拍卖”,则更难操作。因非法采砂船舶大多属于“三无”(无船名船号、无船舶证书、无船籍港)船舶,无法进行公开拍卖。即使拍卖了,买受人大多还是利用这些船只继续从事非法采砂活动,达不到行政管理的目的。
鉴于对非法采砂船只的行政处罚在执行过程中存在种种困境,2010年水利部重新修订《长江河道采砂管理条例实施办法》,以部门规章的形式,明确规定:(查获的非法采砂船)难以拍卖或拍卖不掉的,可以就地拆卸、销毁。
“早就想销毁拆船了!”新的《实施办法》一出台,沿江各地处于采砂管理执法一线的“护砂猎人”们都“喜大普奔”。
控住了船,就堵住了源。新的《实施办法》出台后,面对抓获的非法采砂船,各地有了“自由裁量权”,处置起来就更加得心应手。九江、武汉等地率先开展了切割拆除,池州等地则是直接爆破销毁,增强震慑力。
在此情势下,“隐形船”出现在江面上了。这就引出了严控采砂船堵住非法采砂源头的另一个问题——采砂船舶的改装如何监管?
水政执法只能针对江面和水面的非法采砂活动,而无法监管改装涉砂船舶的企业或个人。
郭留锋、田旺春、周佩日等一线采砂管理执法人员,曾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场合,分别告诉我同样的无奈:知道改装“隐形船”的船厂在哪里,却无计可施,因为“不能干涉人家企业的自主经营权”,所以只能在涉事船厂周围布控,等改装的采砂船进入江面,才能行使水行政执法权,查处扣押改装的涉砂船只。
安徽省繁昌县河道采砂管理局局长肖本祥,知道我在采写关于一线采砂执法的报告文学,给我发来一段微信留言,很能反映基层一线采砂管理执法人员关于非法采砂船舶改装的看法:关于当前涌现出来的大量所谓“隐形船”,为我们基层采砂管理执法增添了许多困难。采砂船舶改装、销售等环节的单位或个人,为此应该承担哪些法律责任,哪些部门应该为这些环节去负管理责任?如果不从源头解决这些问题,我们这些处在采砂管理一线的执法人员只能疲于奔命,今天你抓了1条,明天那里又建造或改装出来3条,怎么抓得完?
造船企业是“隐形船”和各类改装采砂船的源头,必须要管住造船企业。基层采砂执法人员的困惑,主管部门早已开始寻求解决之道。
刘平刚介绍,在“共抓大保护”的旗帜下,针对非法采砂这一长江大保护的“毒瘤”,沿江各地都在探索多部门联合从源头加强管控。湖北省水利厅就联合湖北省国防科工办,督办全省船企停止建造、改装采砂船,一经发现,即对该企业船舶修造技术许可证年检采取不合格处理,从源头上遏制非法采砂活动。
长江从严管砂十数年来,在“护砂猎人”持续地高压严打之下,“砂耗子”们也在斗争中不断变换策略,最初是直接硬碰硬暴力抗法,后来又通过盯梢监视“打游击”,到如今则是在船上做文章变成了“装备控”。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无论“砂耗子”怎么伪装与变化,“护砂猎人”执法亮剑、保护长江的初心,从未更改。
【作者简介:陈松平,高级记者,人民长江报社副社长。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水利作协副秘书长,湖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长期从事水利新闻宣传及水文化研究工作。著有《滚滚长江》《不废长江万古流》等。作品入选国家“农家书屋”工程2021年度推荐书目、湖北省委宣传部“庆祝中国成立100周年”主题出版项目;获第十届“文艺楚天奖”、第三届“十佳荆楚图书”、湖北新闻奖等奖项。】和记app官网